肿瘤瞭望 ：“三个对半开，两条十年路，临床为本，科研为魂”一直是您对学生培养的写照，对于科室未来的发展，您有怎样的要求和期待呢？

虞先濬教授：当年倪老师与我的师徒对答中就决定了我们这个学科、我们的科室和研究所、以及我本人毕生奋斗的目标——患者生存获益，学科繁荣昌盛，是我们最朴素的要求。

主要有两个阶段。前一个十年是我们这批老学生的拳打脚踢，我是科室里倪老师的第一个学生，徐近、刘辰是我带教培养的师弟，后来的刘亮主任、徐晓武主任、吴伟顶主任我也都带教过，再加上引进的王巍教授和我们自己的一批已经成为教授的学生，十年创业，内科、外科文武兼修，五加二，白加黑，临床科研什么都干。后一个十年与我们那个年代不同，年轻一代的学生思维更活跃、心态更开放、也更聪明，但有些缺乏韧劲。现在我对胰研所的小朋友们的期许和要求是百花齐放、扬长避短、和谐团结、共同进步。以前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，每个人都要求临床科研齐发展，追求大而全。现在盘子大了，兵强马壮，每个人都是宝贝，需要根据特长因材施教，扬长避短，百花齐放。要走专业化道路，将胰腺领域再细分，比如小朋友生物信息做得好就专门做生物信息，将其做到极致，所有人形成合力以后就是非常巨大的成果。

这是一个学科发展的客观规律，当前形势不同，任务也不一样。以前是要生存下来，现在是生存下来后我们就要做大做强、做精做强。

虞先濬教授：对于我国胰腺癌诊疗的发展，我认为，首先我们不能妄自菲薄。中国的患者资源非常丰富，意味着医生受训练的机会很多。在手术技术层面，中国人勤劳勇敢、心灵手巧。在国际交流中，我国的腹腔镜手术、机器人手术等方面的技艺让国际同行叹为观止，所以我们一定不要妄自菲薄。

其次，也不能妄自尊大。目前我国在国际上胰腺癌诊疗水平一流，肿瘤临床研究要差不少。现在指南里绝大多数的路径、标准都是国外制定的。他们的患者比我们少，诊疗量比我们低，为什么还可以制定指南？因为他们的研究做得透，将每一例患者都当做一个研究对象进行诊疗工作，保证资料齐全，及时总结分析经验，进而形成完整的、可信的、科学的循证依据。而我国现在患者量大，但仍处于碎片化的个体诊疗模式，没有循证意义。我一直跟学生们说：看病不能像狗熊掰玉米——掰一个扔一个，要揣摩为什么患者生存期不一致，要开动脑筋，互相比较，提出问题，深入思考，查阅文献，研究回答。这才是一个著名高校附属的三级甲等医院、研究所所科一体的专业化中心，必须要承担的责任。

最后，医生的观念和对自己的要求都要提高，要向国外的医生学习，带着研究的眼光和探索的心去做平凡的临床工作。

肿瘤瞭望 ：与癌王共舞这么多年，您对未来胰腺癌的诊疗有怎样的期待？

虞先濬教授：借用赵玉沛院士在中国抗癌协会全国大会致辞中的一句话：当下有为，未来可期。

近30年是我国胰腺癌外科发展的黄金时期，手术越做越快，越做越好，向着更安全，更微创发展。外科医生为解决胰腺癌提供了技术保障。同时胰腺癌诊疗的一个脚已经迈入了化疗有效时代，外科医生单打独斗已经成为过去，内科医生、临床药师并肩作战，当下有为。

随着研究的深入发展，胰腺癌每年的论文发表量、临床研究注册量、投入研究的新药都在迅速攀升。相信在对靶向、免疫等新型药物的认识加深下，在新手段、新方法的发展下，多学科合作定能帮助外科实现胰腺癌治愈，未来可期。

 肿瘤瞭望 ： 曾有纪录片说您的科室每年有近1000台手术，您个人差不多做将近一半，经年累月，无数患者获得了拯救，期间有哪些记忆深刻的患者故事可以分享一下？

虞先濬教授：每年1000台手术量，我自己做一半已经成为历史了。2019年，我科胰腺手术超过1250台；2020年，虽受疫情影响，手术量依然超过了1500台。而我个人的手术量现在一年仅不到500台。有两个原因，第一，行政工作压力更大，承担的社会工作更多。第二，学科繁荣了，专业化、专科化的建设让更多学生茁壮成长起来了，胰腺肿瘤研究所的年轻人他们承担了更多的临床工作。我也渐渐成了经常在半夜被叫到医院里解决一些疑难或紧急情况。所以现在患者经常说：“最好不要看到虞院长，虞院长来了事情就大了，总归是一级叫一级嘛，叫到他了后面还能叫谁？。”也蛮有意思。

学科的发展和医生的培养既要有自身努力，也要感恩患者。我们都是患者培养出来的，经验和技术都是在一次次诊疗中汲取的，尤其是失败的案例，更令人印象深刻。我做医生的第一个胆囊手术就发生了胆瘘，患者肚子里胆汁有3000毫升！面对第一次的失败，当时倪老师对我说：“一定要顶住哦，不要怕啊，怕了以后就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了”，今天，我也对我的学生们说“不要怕，虞老师开的第一个手术也是失败的，坚持过来就好了”。同样我升教授以后，第一个胰腺手术就发生了胰瘘，患者出血感染持续三十几天，我天天陪着这个患者，最后依然控制不住去世了，患者家属反而还安慰我。所以我们的患者和家属是很可爱的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患者。

2005年，患者老王，在我主刀手术后不久就发现出血，倪老师陪着我把他送上手术台二次手术，第二次又出血，好不容易止血成功，心跳却停了，几近绝望。我们又在手术台上心肺复苏，才抢救回来。老王醒来拽着我的手说：“虞教授，你不要救我了！太苦了，我活不下去了！”我劝慰他：“再救最后一回！再不行，我也放弃了”。谁承想真的救活了，到现在依然状态很好。大约2006年，我的另一个患者老陈，他病灶很大，很害怕手术，手术前一个晚上逃回家了，当晚值班医生把我叫去，一起做他老婆工作把他抓回来，术后患者恢复很好，依然健在。像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要给患者手术，医生做到我这个份上想来也是有趣。

所以我觉得作为一个胰腺外科医生，要有自身要努力，也要有点情怀。我总跟同学们讲：贪生怕死，莫入此门；升官发财，请求他路。胰腺外科是个很苦的学科，只要你的的确确为患者做了一些事情，患者的一定会记住的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。同时，患者才是我们最好的老师，要时刻感谢我们的患者。

 肿瘤瞭望 ：您以前有档“虞大夫有约”栏目，经常与患者谈笑风生。现在因为病情或诊疗时间紧张，很多的医生与患者的沟通存在障碍，您有哪些经验与同道分享？

虞先濬教授：第一，要用心。患者首先是人，然后才是病人。医生不是神，能做的比较有限，是否获得患者的信任对临床疗效和所规避的风险完全不同。若医生与患者没有沟通交流，那你就不再是医生，患者就变成了商品，国家和医院的培训就白费了。因此，医生必须看到完整的人，而不只是看到疾病。

第二，要训练沟通技巧。我刚进华山医院时，在普外科值班，有个患者因为病情缓解后取消了手术，他就在科室一边抱怨一边大声痛哭，认为是病情恶化导致无法手术了。正当我被问到哑口无言时，蔡端教授就来了，她对患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“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，你可以不用开刀，也能把病看好了”，很快患者情绪就稳定下来了。其实患者并不在意是否开刀，而是关注病是否能治好。因此与患者的沟通技巧非常重要，医生不能高高在上，也不能他讲太多专业术语，一定要讲患者能听得懂的话。

比如今天的门诊就有患者对我说：“我化疗效果蛮好的，为什么还要开刀呢？”我回答：“新辅助化疗目的就是为了实施手术，化疗加手术根治，就可实现长期生存”。他听后很茫然，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，因为他不懂新辅助化疗。于是我改说：“在手术前打化疗，如果有效果，再把肿瘤用手术切掉，效果就更好”。他就听懂了。然后他又问：“那我化疗效果很好，可不可以再化疗呢？”我说：“化疗是有耐受性的，治疗一定时间后肿瘤细胞就会耐受”。他又很茫然的看着我，我明白又说错了， 改说：“胰腺癌一般化疗4个疗程以后，就对化疗药物不敏感了，效果就不好了”，他这才听懂。所以我一直跟要求学生们说跟患者沟通要说“人话”，别说“鬼话”。

医患沟通是要训练的，要有心，要有技巧，要肯花力气，其核心是换位思考，只有站在患者的立场上去思考，才能实现更有效的沟通。

肿瘤瞭望 ：对您个人而言，现阶段有怎样的总结和期许？

虞先濬教授：十年风雨，感恩同行；凝心聚力，再创辉煌。前一个十年是感恩，无论是前期在华山医院的成长，还有后期在肿瘤医院创业，要感恩老师和领导提供的平台；感恩遇到的师兄弟、同事的支持。后一个十年我也将退休，希望凝心聚力，能够延续前十年的发展，勇攀高峰，再创辉煌。